千禧世代看下一个核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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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核不扩散条约"(NPT 条约)生效 42 年后,世界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 冷战结束,全球核武数量减少,然而核武国家的数量却增加了。未来四十年里,核不扩散及核裁军方面会发生什么呢?对于"千禧世代"而言,这已不再是一个理论上的问题 -- 差不多到 2054 年,"千禧世代"将完成他们的事业,进入退休状态。下面,针对"‘核不扩散条约’已生效 42年,在下一个 42 年,世界将会怎样?将有多少核武国家?将存在多少核武器?NPT 条约还将得以存续吗?"这一系列问题,伊朗的 Maryam Javan Shahraki、土耳其的 Selim Can Sazak 和巴基斯坦的 Beenish Pervaiz 给出了他们的回答。

Round 1

核不扩散的挑战和解决方案

随着全球化的发展,政治秩序正经历越来越大的压力。国际组织和非国家行为体正在侵蚀着国家主权的传统观念,挑战国家在政治、军事、领土和法律领域的垄断权力。事实上,诸如"核不扩散条约"(NPT 条约)这样的国际协议正是压缩国家主权的因素之一。

NPT 条约拥有189个缔约国,是核问题上最具影响力的条约。但是,在该条约生效后的 42 年间,世界已经发生了改变。若该条约要继续存在,那么它必须得到更全面的实施,并且核查程序必须减少歧视性。这一切都需要通过加强全球合作来实现。

可怕的前景。 要在一个一体化的世界继续被视为一份有影响力的文件,该条约就必须就重大挑战达成协议。条约机制必须更加善于对抗核恐怖主义。非国家行为体的出现对冷战时期制定的核不扩散机制是否能够应对当代威胁提出了质疑。根据该条约第一条,"每个有核武器的国家……承诺不向任何接受国转让核武器或其他核爆炸装置或对这种武器或爆炸装置的控制权。"但在越来越多的非国家行为体挑战国家权威的世界里,对这个原则的坚守并不能得到保证。

近年来,利比亚叙利亚等国家被指控寻求发展核武器;自前苏联核走私的证据也已出现;并且纽约和伦敦等城市都已成为恐怖主义的袭击目标。所有这些都造成了对恐怖分子进行核袭击的恐惧。非国家行为体逐渐与国家势均力敌,但 NPT 条约无法对非国家行为体施加控制。这突出了国际核安全峰会等国际举措的重要性,它们有助于建立更加协调、坚定的打击核恐怖主义威胁的全球力量。峰会的根本目标是保证所有易流失核材料的安保;为了实现这一目标,各国必须兑现其承诺投入的资金和资源,并且在许多情况下,应增加在核安保方面投入的资金和人员水平。

流氓国家和局外者。流氓国家以及未签署 NPT 条约的国家对该条约构成了严峻的挑战。这一挑战需要一个国际协调的回应。朝鲜这样的国家不再是该条约的签署国,伊朗这样的国家虽然是该条约的缔约国,但有时被定性为流氓国家,但无论如何,这些国家仍在维护各自地区的和平上发挥着关键作用,因此它们必须被带到谈判桌上。

同时,对非缔约国必须一视同仁,并且抑制其核扩散的措施也必须一致。在这方面,印度是个很奇特的案例 — 新德里和华盛顿签订了核合作协议,而且尽管印度不是NPT条约的签署国,"核供应国集团"却还是授予它豁免权,允许其参与核贸易。加拿大最近确定了它在 2010 年与印度达成的核合作协议的具体细节,澳大利亚似乎也正朝着向印度出口铀的方向前进。通过像这样的决定,国家优先考虑的是与印度的战略关系和自己的商业利益,而非核不扩散机制。在日益一体化和资本主义的世界,若该条约要保留任何对政治决策的影响力,它就必须得到更加公平的执行。

放下你的武器。NPT条约未能提供一个全面的核武国裁军计划。该条约第六条只规定了模糊的义务,即缔约国将"就早日停止核军备竞赛、核裁军及缔结一项全面彻底的裁军条约的有效措施真诚地进行谈判。"但是,当今世界所处的情况是,对核裁军的承诺必须要超越"真诚地谈判"。非核武器国家相当程度上的不信任源自一个事实,那就是该条约阻止它们获取核武器,然而与此同时,核武国家的核裁军事宜却推进得如此缓慢。因此,该条约能否继续存在取决于是否能建立一个全面、非歧视性的核裁军框架。

反核倡议"全球零核""全球零核行动方案"的形式提出了一个具体的裁军路线图。该方案的优势之一,是在这个过程中纳入了如印度和巴基斯坦等对消除核战争危险起着关键作用却未签署NPT条约的国家。无论如何,许多支持全面核裁军的人认为,随着全球化在政治、经济和文化方面继续推进,一个崭新的、具有法律约束力的全球性核武器公约是向前迈进的最佳路径。

全球化、技术扩散、地区安全挑战和非国家行为体力量的加强等因素可能会导致更多国家 — 即使是 NPT 条约签署国 — 有意向获得核武器。建造和维护这些武器的成本也许会抑制核扩散,但更重要的是,拥有核武器的国家要展示真诚的裁军承诺,进而为其余国家树立榜样。如果国际社会能优先应对世界人道主义危机,而非这些致命武器的获得,那么核武器的增长就有可能会停止。

富有韧性的核不扩散机制

人们常常认为"核不扩散条约"(NPT 条约)已经失败、正在失败或者注定失败。这种失败主义态度背后的根本想法是认为该条约是对历史的否定,对人类心理的挑战 — 广泛的核扩散是人类武器装备日益复杂以及人们对权力载体的盲目崇拜所带来的必然结果。不过,尽管该条约常在奥西拉克、伊朗等核扩散危机中被宣告死亡,它从未真正死去。相反,它挺了过来 — 并且变得更加强大。

20 世纪 60 年代,中国和法国进行了他们的第一次核武器试验。就在 1970 年NPT条约生效之前的几年,以色列成为了一个拥有核武器的国家。然而,自此之后,核扩散的速度明显放缓。核武国家只再增加了四个,而且其中之一的南非已经宣布放弃核武器并作为非核武器国家加入了该条约。

几十年来,许多国家本可以拥有核武,但多数都选择了克制。比较潜在核武国在加入条约前后决策制定的研究表明,条约批准后核扩散的活动得到了下降。不过,NPT 条约最大的成功在于使核不扩散成为了一个永久的国际关系准则。

诚然,当前核裁军及核不扩散领域的前景不是没有问题的。例如,伊拉克、利比亚和朝鲜试图欺骗条约机制,将来其他国家也可能会这样做。核恐怖主义等威胁阴魂不散,像巴基斯坦这样的核武国家分崩离析的危险也一直存在。

机制的演变. 此外,该条约本身被认为存在许多问题和漏洞。缺乏一个有效的执行机制,有可能滥用双用途燃料循环技术,以及有可能滥用退出权,这些是经常被援引来说明该条约设计存在漏洞的证据。

不过,尽管该条约比较脆弱,但还是取得了惊人的成功,并已发生演变以应对不断变化的威胁。NPT 条约"附加议定书"及"核供应国集团"和"导弹及其技术控制制度"等互补的机制或者针对该条约的固有缺陷,或者扩展了该机制的范围和力度。这些改进提供了充分的理由让人相信核不扩散机制会韧性十足地解决未来遇到的任何挑战。

虽然冷战早已结束,现在却并不是向核扩散投降的时候,相反地,我们现在应更加积极地反对核扩散。许多支撑核不扩散机制的措施已被提出,包括说服签署国批准和执行"附加议定书",加强国际原子能机构在执行专项检查等核查措施方面的力量以及使联合国安理会应对违规的职能更为系统化。

然而,像这样正式的步骤并不能挽救一个声名狼藉的机制,因此维护该机制的信誉是最重要的。这要求我们对所有相关方面持有一视同仁的态度。遗憾的是,核武国家 — 当它们未能履行对条约的承诺,真诚地进行核裁军的时候 — 有时似乎急于抛弃或规避核不扩散机制其他方面的内容。它们有选择性地允许核扩散,最近美国和印度之间的核合作协议,俄罗斯和伊朗以及中国和朝鲜之间的关系都可以证明这一点。这种随意的态度所传达的信息,是该条约并非无条件的承诺,而是政治力量的工具。传达这样的信息就助长了核方面的抱负,鼓励了签署国两面下注,并且加强了国家违反国际规范也能逃脱责罚的看法。

横向与纵向. 前国务卿 George Shultz 曾说,核扩散将带来核扩散,他说得很对,伊朗和朝鲜看起来是现在最可能开启这个循环的国家。朝鲜已进行了两次核武器试验,尽管它一直受到技术问题的困扰。对于如果伊朗政治上决定制造核武器,它需要多少时间可以做到的预测各不相同,但无论如何,仅伊朗可拥有核武器这一前景就在中东地区造成了巨大的焦虑。这两个国家可能会引发一连串核扩散,使核武国家的数量翻一番,从而将 NPT 条约推进历史的垃圾筒。有些人认为,如果伊朗走了核道路,土耳其和像沙特阿拉伯这样的国家将不得不探索核这个选项,同样,如果朝鲜展示出可靠的核能力,日本和韩国也可能如此。

尽管这些国家有足够的资金相当迅速地发展核武器,但我相信它们都不会规划这样一条道路。它们都会被对出口的依赖、国家意识形态、西方的倾向或反对军国主义的文化等因素所限制。所以,我认为不会出现横向核扩散。但我认为有纵向扩散的可能性。假设伊朗获得核武器,美国可能被迫作出长期承诺,扩展对其中东盟友的核威慑;朝鲜可能会迫使美国在东亚采取一样的行动。这可能会促使俄罗斯急于防御伊朗或者中国防御朝鲜。在这种情况下,迄今为止在削减核武库方面取得的进展可能被停止,甚至逆转。

不是一种选择. 尽管有这样的威胁,情况还是相当乐观的。奥巴马总统 2009 年有关核武器的布拉格讲话所确立的势头为增强国际核不扩散力度提供了一个机会。通过坚定的外交、对抗违反条约行为的联合行动以及普及核不扩散的明确决心,对条约机制的信心将得到加强。

在核武准备好发射的世界里不可能有真正的和平。宣告核选项绝非选择,是一切政治派别的公民共同的责任;所有关心核不扩散及核裁军的人必须使他们的代表负起责任。

NPT 条约将继续存在吗?这取决于人们选择什么。该条约现在依然存在,状况甚好,而且很可能以后将依旧如此 — 除非那些关心此条约是否存在的人任之灭亡。

避免危机的蓝图

四十二年前的冷战时期,"核不扩散条约"(NPT 条约)正式生效。该条约的最初目的之一是防止意大利、西德和日本等国家发展核武器。但冷战结束以来,这个目标已经演变成了维护全球核秩序。目前,NPT 条约拥有 189 个缔约国,是获得最广泛国际认可的武器控制条约。但是,该条约在阻止核武器扩散方面的成功值得商榷,作为防止进一步核扩散的全球核心机制,NPT 条约的可信性和有效性也存在严重问题。

考虑这些问题时,牢记核危机有多么危险是很有用的。今年是古巴导弹危机50 周年纪念,这一危机曾把世界带到了核灾难的边缘。这个世界幸存了下来 — 但谁也不能保证如果再出现类似的危机,它还能幸存。事实上,古巴导弹危机的关键教训是令我们认识到通过政治和外交努力在到达核战争边缘前防止核危机的重要性。无论 NPT 条约多么不完善,该条约仍然是一个用于预测和防止核危机的重要外交工具。

可信性的挑战. 很少有人争论NPT条约是否必要;该条约所面临的重要挑战是其有效性和可信性。该条约不需要被更改或替换,但它如果要实现其全球目标,就必须得到公平的执行。

与公平有关的一个关键问题涉及核武国家按 NPT 条约的规定进行核裁军的责任:每个核武国家承诺朝着核裁军的目标采取真诚的举措,这是该条约核心协议的关键成分。但这却远未得到充分的落实。美国和俄罗斯控制着地球上绝大多数的核武器,足以多次毁灭世界。自冷战结束以来,许多国家的核战略已经改变,包括该条约承认的五个核武国家。但冷战时期核心的安全观 — 你有越多核武器,就越强大 — 依旧盛行。

一个类似的问题是条约原则对不同的非核武器国家的应用也各不相同。举一个明显的例子,2008 年印度与美国签订了核合作协议,还获得了核供应国集团的豁免,被允许参与核贸易且少有限制。但是,印度是仅有的三个(另两个是巴基斯坦和以色列)从未加入过 NPT 条约的国家之一(其他两个核武国家中,朝鲜曾批准该条约后又退出,南非则在放弃核武库后加入了该条约);除南非外,这些国家也未曾批准"全面禁止核试验条约"(虽然以色列曾签署)。仅仅因为这些国家可能跟美国关系好就忽略它们的核不扩散责任是个错误 — 特别是对比伊朗这样的条约签署国,在追求其开展和平利用核能项目这一不可剥夺的权利时,却面临着国际上的压力 。(同时,每一个核武国家都是一个潜在核扩散方,但这一事实却极少受到关注)

对标准的不公平应用,可能会迫使一些国家开展地下核计划。但更重要的是,当不同国家的义务和权利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该条约的可信性和有效性便受到了削弱。

问题及解决方案. 对于该条约而言,存在了 42 年是一个伟大的成功。但是,NPT 条约在机制内外都有严重缺陷。可以采取几项措施来解决这些缺陷。第一,世界应该重新承诺消除核武器,而不是专注于核不扩散而排除核裁军。无论拥有者是谁,核武器都是极其危险的,并且,所有国家 — 无论大小,是否签署过条约 — 都应该承担消除核武器的共同责任。

第二,必须避免标准不一以及规则不公平。优先考虑国家的政治利益而非全球安全,可能会导致条约最终失败。NPT 条约机制是为了使世界变得更安全,核弹数量更少。所以,通过 NPT 条约来防止 X 国行使其合法权利又同时支持Y国行使同样的权利,这种做法损害的正是 NPT 条约的这一目的。

第三,应该抵制把核问题变为安全问题的倾向,即抵制把核问题从外交领域和条约的大背景中移除。事实上,宣称核争端是对全球社会的生存威胁,而非寻求政治和外交的解决方案,这样的做法败坏了条约信誉,也存在把争端变成危机的风险。全世界应该已从古巴导弹危机学到教训,决不能依赖于最后一刻的危机管理。

因此,考虑到这一切,42 年后将有多少核武国家,多少核武器呢?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拥有核武器的国家。当今世界大约有 19,000 件核武器,其中约 95 %只属于两个国家 — 美国和俄罗斯。这两个国家以及其他公认的核武国(中国、英国和法国)在 2000 年承诺 "明确采取行动,彻底消除其核武库。"虽然美俄已通过签署新的 START 条约采取措施以缩小核武库,彻底消除这些核武库尚未实现;印度、巴基斯坦和以色列也未采取核裁军措施。

当今拥有核武器的国家数量并没有多到可怕,但有关拥有核武器的态度却是很可怕的。国家仍然希望保留或发展核武器这一事实比核扩散国家的绝对数目或是它们拥有核武器的绝对数量更危险。借用哲学家 Thomas Hobbes 的话,人对人是狼,新一轮的核军备竞赛就可能会使世界变成这样的地方。但这一次,狼将会被用核武器武装起来。

Round 2

平衡的方法,一致的标准

Maryam Javan Shahraki 和 Selim Can Sazak 在文章中,对伊朗是否对其所处地区和世界构成安全威胁,以及该种威胁可能带来的后果持不同意见。不过,他们似乎对一个看法达成了基本共识,这个看法我在第一篇文章也提到了 — 即如果核不扩散条约(NPT)要保持健康运作,伊朗这样的国家以及以色列、巴基斯坦和印度等条约局外者必须全面参与核不扩散项目。

在我看来,当今国际社会的特点是:一些国家准备好通过单边或联盟的方式对潜在的核扩散者采取强有力的行动,另一些国家则更关心核武国去核武库的脚步是否够快,这两方存在分歧。但是,即使世界各国都全力投入核不扩散,世界上最大的两个核强国(美国和俄罗斯)仍须更加积极地进行核裁军,为各国树立正确的榜样。

但仅仅是确立正确的风气还不够。正如 Shahraki 在第一篇文章中所说,每个核武国都是一个潜在的核扩散者,这其中也包括条约所承认的核武国。尽管伊朗可能进行核扩散这个话题正受到激烈的争论,核武器国家可能向其他国家转移核技术、核材料或核武器这个想法本身也很可怕。无论如何,如果条约机制要存活下来,核不扩散及核裁军这两个方面都要取得进展。必须要建立一个消除核武器的真正框架,为全面可核查的核武器消除做准备,并在此过程中进一步使核武器"不合法化"。

Sazak 及 Shahraki 对伊朗的讨论引出了有关条约制度的另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即监督追求和平利用核能计划的国家的活动时所使用的标准。因为使用核能可能导致核扩散,所以监督项目是至关重要的 — 但目前开展的这些监督项目都存在问题。

Sazak 在第二篇文章中讨论了伊朗被描绘为抗拒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核查的方式。然而,我们也必须记住伊朗的官方立场,即其核活动已经处于该机构的全面监督之下。伊朗在过去也曾宣布自己接受对其任何原子能设施的核查。并且,伊朗指责该机构提出的核查要求超过了它的法律义务。为了防止这样的情况再次发生,以及为了争取各方在核纠纷方面的合作,关键就是要由所有国家商定一个更具体的、有约束力的监督系统。这样一来,核计划的透明度便可以得到保证,核查机构的权威也不会被削弱。也就是说,如果 IAEA 在所有情况下都根据相同的标准进行核查,那么对于其核查方法及活动的投诉就将会减少。

责无旁贷

Maryam Javan Shahraki 在她的第二篇"圆桌讨论"文章中,对我第一篇文章中的看法提出了一些强烈的意见。同时,她将伊朗的核意图描绘成明确的和平意图。她的论点在仔细研究下,经不起事实的检验。

Shahraki 说我把伊朗和朝鲜混为一谈,看作"同一个妖魔化的全球安全威胁"是不妥的。虽然我并不同意 Shahraki 所暗示的"邪恶轴心"(the axis of evil)的看法,但我的确相信伊朗应该被归入这样一类国家:它们通过拥有或寻求核武器的行为,不顾一切地危害着地区稳定和全球安全。如果我的同行对这样的分类有意见,那错不在我的分析,而在伊朗本身的政策。

Shahraki 还指责我未能"区分一个国家核扩散所引起的合理担忧与伊朗铀浓缩所带来的焦虑,其实这两者颇为不同。"在我看来,其实很难分辨其中的差别,特别是伊朗现在的铀浓缩量超过了核电厂燃料所需的水平,并且其行事的方式也让人严重担心它的核计划中可能包含军事层面的内容。鉴于伊朗核计划的透明度较差,其他国家在它举行核武器剪彩仪式前就意识到伊朗核扩散是个威胁,这样的做法是很明智的。至于 Shahraki 说我未解释"为什么伊朗可能在中东引起一连串的核扩散事件",她援引以色列和南亚的核武器为例,作出了部分解释。如此可以辩称,既然这些国家的核武器对伊朗产生了多米诺骨牌效应,那么在可能出现的任何核扩散情况下,伊朗也许将继续这个多米诺骨牌效应,导致它的近邻,以及政治和宗教上的对手也开展核计划。

最后,Shahraki 说我确认了一种她所谴责的军备竞赛态度。但这种​​军备竞赛态度的支持者也应该会支持美国的核外交、以色列的核能力和土耳其的军购计划。而这些我都不支持。无论如何,拒绝交由伊朗全权处理其"核越轨"(nuclear transgressions)事宜并非好战。相反,这正是对公平问责的坦率尝试。

对审查的恐惧。在这一点上,我用一些有关伊朗核计划的事实来支持以上论点。

2012 年 11 月的报告中,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表示,伊朗纳坦兹(Natanz)和福尔多(Fordow)铀浓缩设施的离心机数量已经越来越多。自从 2007 年"铀浓缩级联系统"(cascades)开始运作后,纳坦兹设施生产的低浓缩铀总额估计已超过 7,600 公斤。从理论上讲,假设这些燃料被浓缩到武器级的话,它们足够制成六、七件核武器。伊朗核计划中含有军事意图的迹象包括阿拉克(Arak)的重水慢化研究反应堆的建设 — 该反应堆可被用于生产钚并提供另一条到达核弹的路线 — 再想想,在持不同政见者的团体揭露其秘密前,伊朗一直对纳坦兹和阿拉克设备的运作保持绝对机密 — 要对伊朗在核不扩散方面的善意继续存有信心是很难的。

即使有人认为未有确证前宁信伊朗无辜,表明帕尔钦(Parchin)炸药测试设施中有过清理活动的卫星照片也需要一个全面、令人信服的解释,德黑兰拒绝让 IAEA 全面核查包括帕尔钦在内的几处设施也同样需要解释。更不用提伊朗一再未能执行"核不扩散条约"的"附加议定书"及被称为"修改后的准则 3.1"的规定,后者要求伊朗尽早向 IAEA 提交新设施的设计信息。如果你没什么可隐瞒的,那又为什么要担心更严格的审查呢?

面对事实可能很难,令人不快,尤其是当这些事实反应了自己祖国的糟糕的一面。然而,在学术领域,我们不能让忠诚和情感妨碍我们的判断,限制我们思维的严密性。

哈里·杜鲁门(Harry Truman)总统曾在他的办公桌上放了个牌子,上面写着"The buck stops here",即"责任到此,不能再推"的意思。学者也不能推卸责任。作为学者,我必须得出这样的结论,在伊朗问题上,责任不能推卸到别处,必须止于德黑兰。

探戈需要双人跳

在第一轮的文章中,所有参与此次"圆桌讨论"的作者都对核不扩散机制的优缺点进行了分析,并讨论了"核不扩散条约"(NPT 条约)未来能否成功的前景。Beenish Pervaiz 和我都相当关注该条约规则在实践中的歧视性运用,指出不公平性是对该条约的效力及今后存续的关键性威胁。

Selim Can Sazak 还讨论了条约规定在落实过程中的不公平,特别是拥有核武器的国家对核扩散持有的选择性容忍态度。但是,他称伊朗和朝鲜为"现在最可能开启[核扩散]循环的国家"是不对的。这种说法的问题在于,Sazak 将这两个国家混为一谈是不妥的。将伊朗和朝鲜看作同一个妖魔化的全球安全威胁的报纸或电视报道并不鲜见– 但事实上,它们是两个非常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的核计划,在条约机制方面的历史行为也截然不同。

Sazak 断言"伊朗可拥有核武器这一前景……在中东地区造成巨大的焦虑",并认为"如果伊朗走了核道路,土耳其和像沙特阿拉伯这样的国家将不得不探索核这个选项"。但他并没有区分一个国家核扩散所引起的合理担忧与伊朗铀浓缩所带来的焦虑,其实这两者颇为不同。虽然 Sazak 认为无论何种事件都不太可能触发一连串的核扩散,但是他并未解释为什么伊朗可能在中东引起一连串的核扩散事件。毕竟,以色列已经拥有核武器,隔壁的两个南亚国家也有核武器,但是中东至今也未出现过一连串的核扩散事件。

不过,我对 Sazak 的观点的主要意见是,其观点有意或无意地确认了一种军备竞赛的态度,而这正是我在第一篇文章中所说的条约未来的主要威胁。这种态度认为,任何威胁都是扩大军事化和军事销售的原因。而且,"威胁"本就没有止境,因而军备竞赛也可以没有尽头。例如,近年来土耳其一直在考虑从国外购买昂贵的导弹防御系统。土耳其官员称,该系统将不会针对任何特定国家的威胁来进行防御。尽管如此,这样的购买行动只会加快该地区的军备竞赛。夸大伊朗核计划的威胁并不会使中东地区变得更加安全,而且实际上,这可能使该地区的军备竞赛变得不可逆转。

保持大门敞开。将伊朗这样的缔约国妖魔化可能有助于美国扩大其军火在国际范围内的销售,但却绝不会加强条约机制或改善全球安全状况。相反,这种妖魔化的行为只会隔离伊朗,迫使其偏离和平目标。尽管面临核计划方面的国际压力,但伊朗一直保持着缔约国的身份,并且,保持外交之门敞开是很重要的。同样重要的是,要牢记 NPT 条约承认国家拥有出于和平目的使用核能的不可剥夺的权利 — 这其中也包括铀浓缩的权利,尽管有些国家对此持反对意见。

NPT 条约中大部分语言含糊不清,可进行不同阐释。实际上,美国和其他国家在条约谈判中可能故意选择了含糊的说法,使它们之后能充分利用该条约的规则来实现自己的国家利益。因此,现在可能有必要建立一个中立的、全球性的机制来阐释 NPT 条约及其规定。但除此之外,除非各方意识到"探戈需要双人跳",一个巴掌拍不响,否则条约机制将不会取得成功。这意味着,在伊朗核计划的问题上,西方应该停止把伊朗妖魔化,并不再将其核计划描绘成全球安全的威胁。相反,西方应该把伊朗作为核不扩散机制中的一个平等的伙伴,并尝试了解伊朗在安全方面的关切。因为如果西方继续要求伊朗暂停铀浓缩活动,谈判还将继续遭遇失败。

Round 3

无用、接受、进展

Maryam Javan Shahraki 和 Selim Can Sazak 就伊朗核计划展开了不小的辩论。它是国际社会就同一问题所进行的辩论的一个缩影,其中有许多问题被提出,却没多少得到解答。在我看来,对伊朗指指点点已是徒劳无益,今后也将继续如此。在继续寻求切实可行的措施以更好执行"核不扩散条约"(NPT)的同时,接受此争议中一些不容置疑的事实,才是更好的做法。

伊朗政府在核计划中投入资源已超过 25 年,并且该计划已成为德黑兰希望在日益全球化的世界中维护国家主权的象征。无论其他国家如何要求,伊朗当下都极不可能放弃其在掌握核燃料循环上所已经做出的努力。而且,尽管外交似乎是解决僵局的正确路径,但是外交在过去已经失败了。外交在现在如何才能成功,这点并不清楚。

德黑兰应该在减轻国际社会对其核计划的关切方面展现出更强烈的意愿。然而,因为伊朗的铀浓缩活动就对其实施严格制裁,这是不合理的,毕竟根据条约它是有权利这么做的。事实上,争议中每一方的直接目标都应该是避免疏远对方。猛烈的制裁会造成严重后果,只会使伊朗的强硬派占上风;德黑兰对保障监督及核查的欺瞒态度只会增加国际怀疑。同时,如果不破除旧的仇恨,伊朗有可能会退出条约,这将使已经很糟的情况进一步恶化。对伊朗伸出友谊之手,是实现条约目标的唯一可行方法。

糟糕的战术。伊朗的核计划吸引的关注比有关 NPT 的其他任何问题都多。但另一个问题 — 战术核武器 — 如果没有解决,也一样可能破坏条约机制。

美国拥有约 500 件非战略核武器,其中近 200 件仍部署在 5 个欧洲国家。俄罗斯拥有约 2000 枚非战略核弹头,虽然据说它们都处在存储状态。现在这些武器被认为具有最小的军事价值,但在我们所生活的世界里,拥有核武器被看作是施加区域影响力及获得政治和经济力量的工具。因此,无论其军事价值如何,拥有非战略性武器可以轻易招惹伊朗这样的国家。

俄罗斯和美国政府已对核裁军做出了一定保证,例如《新削减战略核武器条约》(New START),但此条约及其他军备控制协议在减少非战略核武器库存方面什么都没做。这是无法接受的,因为战术核武器极具杀伤力,并且有被恐怖分子获得的风险。此外,美国在欧洲部署战术武器违背了 NPT,此条约禁止向无核武器国家转移核武器。该条约在战术核武器这个问题上保持了沉默,但这种沉默等同于一个极大的漏洞。缺乏对这样一个严重问题的特别关注,在未来几年可能会不利于该条约的生存。

从欧洲撤出战术武器,将把在其领土上拥有核武器的国家数目从 14 个减少至 9 个。这会增加美国及其北约盟国防扩散政策的信誉。因此,消除战术武器是加强该条约的一个非常实用的措施,并将帮助核大国在未来向伊朗这样的国家搭建桥梁。最重要的是,消除战术核武器将是朝着无核武器世界迈出的实实在在的一步。

谨记人性,忘却其余

Maryam Javan Shahraki 在第三篇"圆桌讨论"文章中,继续捍卫伊朗的核计划,反对我的批评。我认为,她对伊朗的界定缺乏事实支撑,我在尊重的同时也不得不提出不同意见。

无论伊朗说什么,它的核活动都不是在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的全面监督下开展的。例如,该机构再三要求对帕尔钦炸药测试设施进行全面核查,伊朗都未允许。Shahraki 提到2005 年IAEA对帕尔钦设施的核查,并将其作为伊朗透明度及遵守该机构保障监督的证据,但这是一个严重而不合时宜的错误。

伊朗未能允许不受限制地检查核设施,这已得到了该机构最高层的证实。十二月,IAEA 总干事天野之弥(Yukiya Amano)重申了该机构对帕尔钦设施的关切,并敦促伊朗允许对其进行核查。九月时,天野曾表示,"伊朗并未提供必要的合作,不能使我们……断定伊朗的所有核材料都用于和平活动。"因此,与Shahraki 的论调相反的是,机构核查人员没有被允许"无论何时"都能访问该国的核设施。事实胜于雄辩。

Shahraki 指出,伊朗和该机构之间正出现积极的外交势头。这点比较令人振奋,但核外交的历史告诉我们,在谈判取得实质结果前,不要抱有太高的期望。此外,使外交举措一直失败的原因之一,是伊朗继续坚持认为,一旦 IAEA 的问题得到解决,它想调查的问题就应该算是结束了,而该机构则希望能够在需要的时候重新核查这些问题。因为目前的遵守就要求该机构放弃未来开展保障监督活动的权利,这其中的逻辑在哪里?再者,假设没什么要隐瞒,又为何害怕监督呢?

本次"圆桌讨论"中,很多次Shahraki 在质疑我对伊朗核政策的批评时,所使用的论断重点都并不在于正讨论的问题,而在于我。她在第三篇文章中,试图强调我的观点与支持用外交途径处理伊朗核计划僵局的土耳其政府间的分歧。首先,尽管我是土耳其人,但我从未在之前两篇文章中表示自己赞同土耳其的官方政策;因此,不应认为我该对这些政策负责。其次,我碰巧同意我的政府与 Shahraki 的观点,也认为用外交途径化解僵局是最好的 — 虽然我仍旧极度怀疑外交能否取得成功。

在第三篇文章中,Shahraki 对我称自己不同意任何"邪恶轴心"(the axis of evil)国家的说法提出质疑。我明白,她暗示我持亲美或亲以色列的看法。我个人对哪方忠诚跟我的学术观点无关,但我要指出,我强烈谴责法外暗杀伊朗科学家的做法;我相信,伊朗、土耳其和巴西在 2010 年缔结的燃料交换协议是伊朗核危机的最佳解决方案,不应该被破坏;而且,我也认为美国及欧盟要对谈判的继续失败负起一定责任(不过,"两错不等于一对",即不能因别人错了自己也就可以犯错,所以我认为伊朗也应对谈判失败负责)。

天堂或死亡。除此以外,正如我在第一篇文章中所写的,我仍然相信伊朗的或可信的朝鲜核武器能力将带来重大的核扩散风险(尽管可能是垂直而非水平的核扩散)。所以,我完全同意 Beenish Pervaiz 的看法,必须建立一个消除核武器的真正框架,"为全面可核查的核武器消除做准备,并在此过程中进一步使核武器‘不合法化’"。

然而,这就要求全世界表现得得体、谦逊、成熟。物理学家 Joseph Rotblat 接受 1995 年诺贝尔和平奖时,正逢"帕格沃什科学和世界事务会议",他借鉴 1955 年"罗素-爱因斯坦宣言"提醒我们,要实现一个没有战争的世界,就要求我们:"记住你们的人性而忘掉其余。要是你们这样做,展示在面前的是通向新天堂的道路;要是你们不能这样做,那么摆在你们面前的就是人类灭亡的危险。"

天使与魔鬼:危险游戏

Selim Can Sazak 在第二篇"圆桌讨论"文章中,继续声称伊朗的核项目本质上是咄咄逼人的。Beenish Pervaiz 已经详细阐述了伊朗在与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争端中的立场,即:伊朗会在该机构的全面监督下开展核活动,伊朗已宣布其准备好接受对任何原子能设施的核查,以及该机构的核查要求超越了德黑兰有法律义务必须接受检查的范围。

Sazak 指责伊朗害怕对其核设施的检查。事实是,伊朗已经多次准许核查人员进入核设施,包括 2005 年对帕尔钦炸药测试设施的核查,事后 IAEA 报告称其"被准许采集环境样本,结果并未显示存在核材料,该机构也并未看见任何相关的军民两用设备或材料。"对于伊朗增加透明度的努力,西方的反应无它,只是更多的制裁、威胁对核设施进行攻击,以及广受人们怀疑的 — 对伊朗的核科学家实施恐怖主义暗杀。这样的行为足以令"核不扩散条约"(NPT)的任何一方对之失望,然而伊朗却选择将这个争端控制在外交领域内,并允许 IAEA 核查员"无论何时"都能查看它的核设施

我还要指出的是,伊朗与该机构间的谈判正出现积极的发展势头。就在一周前,IAEA 副总干事 Herman Nackaerts 结束了在德黑兰的会谈回到维也纳,他报告说谈判已经取得进展,进一步的会谈将定于 1 月举行。他还表示,预计双方会最终敲定一个"系统性的方案"来解决彼此的争端,之后会很快开始实施。Nackaerts 说,IAEA 对帕尔钦设施的检查将成为此方案的一部分。

仔细研究。Sazak 还写道,我在第二篇文章中进一步阐述的论点"在仔细研究下,经不起事实的检验。"我亦对他作相同的批评:他声称并不同意任何"邪恶轴心"(the axis of evil)国家的概念,但却在同一段落中继续将伊朗妖魔化,将其归入"通过拥有或寻求核武器的行为,不顾一切地危害着地区稳定和全球安全"的国家。假设伊朗真的如此不顾一切地危害着地区稳定,那么为什么其邻国土耳其还有巴西会在 2010 年与它签署核燃料交换协议?根据该协议,120 公斤 20% 的浓缩铀将被运到伊朗,供一个生产医用同位素的反应堆使用,而伊朗则将运送 1.2 吨低浓缩铀至土耳其。

该协议遭到了美国和其他国家的拒绝,他们还要求对伊朗施加新的制裁。但事实是,土耳其总体上支持通过外交方式来打破伊朗核计划的僵局。

土耳其与巴西之间协议的失败,提供了一个危险的例子,展现出将伊朗妖魔化会如何破坏 NPT 条约的目标。美国及其盟友明显的意识形态思维剥夺了一个条约签约国不可剥夺的权利。而且,由于制裁对伊朗平民的残酷影响,通过外交方式解决问题的前景也许会蒙受不可逆转的损害。

我再一次强调,把伊朗核计划转变成一个安全问题 — 使之脱离该条约的背景和外交领域 — 既不会加强NPT 条约,也不会使中东地区变得更安全。解决有关伊朗核计划的分歧的唯一途径是外交和区域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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