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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碳排放与人口的关系

据联合国预计,现今74亿全球人口将于2100年增长至112亿(非洲将占增量的绝大部分)。对于任何关心气候变化的人而言,这种展望令人不禁感到沉重。在限制二氧化碳排放方面,世界已经举步维艰。当世界人口增长50%之后,减缓气候变化方面的出路又将何在?与此同时,倡议减缓人口增长,却可能遭致坚决的反抗。有人认为真正的问题在于:随着世界变得更加富有,能源消耗增速将远超人口增速——而且无论如何,限制人口增长的措施在过去也曾走上歧路。以下,来自尼日利亚、美国和中国的专家就此问题展开辩论:将限制人口增长作为减缓气候变化措施的一部分,是否合理?开展时,能否避免令人难以接受的道德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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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und 1

限制碳污染——而非碳污染制造者

对于碳排放而言,人口是一个重要变量吗?当然是。但人口绝非唯一变量,对碳排放也绝起不到决定性作用。

以中国为例,最近数十年来,其人口增长与碳排放增长趋势相去甚远。自1980年代初,中国政府开始施行独生子女政策,人口增长显著放缓。平均人口增长率在1987至2000年间为百分之1.25,而在2000至2014年间仅为百分之0.56——后一阶段仅为前一阶段的一半。但是,碳排放的趋势则完全不同。二氧化碳排放年增长率在1987至2000年间为百分之4.75,而在2000至2014年间则上升至百分之12.7——后一阶段为前一阶段的两倍多。

这与Kaya恒等式完全一致。根据这个恒等式的表述,二氧化碳排放量等于四个因素的乘积——人口是其中一个因素;另三个是人均国内生产总值、能源强度(每单位国内生产总值所用能源量),以及碳强度(所用每单位能源产生的二氧化碳量)。这“另三个”因素可以最终归结为一个数字,即人均排放量,当人们的行为发生变化、国家取得社会进步时,这个数字会下降。正如东亚、西欧、北美的经验所示,社会进步和经济增长可以降低人口增长率。所以,限制二氧化碳排放的最佳方法是通过改变行为,而非限制人口。

管理和治理。二氧化碳排放是一种污染。即便如此,人们在日常生活中有权排放二氧化碳。不幸的是,有很强的激励因素促使个人不顾集体利益,制造超量的二氧化碳——也就是说,形成了“公地悲剧”。为了降低人均二氧化碳排放,需要对人们的排放行为加以良好的管理,而这又需要建立低碳基础设施和良好的碳治理。

除了公共交通系统(如地铁、高速铁路)以外,低碳基础设施还包括低碳发电系统(如风力和太阳能发电厂),以及连接消费者和低碳能源的电网。近年来,在我出生的中国西南四川省,许多系统已经建立起来了。千百年来,居住在四川的农业家庭在烹饪时一直依靠燃烧生物质。但1990年代初起,当地人开始燃煤做饭。遗憾的是,四川出产的煤炭质量普遍不如中国其他省份,硫含量较高,热值较低。然而,2014年3月,四川南部的龙王庙特大天然气田的开发启动。不久,管线开始从气田向临近城市和村镇输送天然气。天然气价格虽高于煤炭和生物质,但农民踊跃接受了天然气烹调,因为天然气更为清洁,天然气灶的火焰控制也非常容易,而这对川菜烹饪很重要。天然气管线和其他基础设施为四川农业家庭带来了一场能源革命——天然气的二氧化碳排放远低于煤炭,可减少人均排放量。

对于减缓气候变化而言,建立良好治理与改进基础设施同等重要。如果消费者无法或不愿使用,低碳基础设施也没有多大价值。不便利和高成本可能会削弱低碳基础设施的吸引力——例如,如果地铁和高铁系统过于昂贵,乘客将敬而远之。某些实体甚至可能故意让低碳基础设施的使用变得不方便。例如,中国的电网由两家国有企业——国家电网和中国南方电网——垄断。相较于风能等间歇性能源,这两家公司更喜欢煤电和其他热电,因为它们更稳定。在中国当前疲软的经济环境下,热力发电可以满足几乎全部电力需求,因此电网公司故意让风电较难入网。在这种情况下,消费者要得到绿色电力非常困难,甚至不可能。所以,即便低碳基础设施完美建成,如果治理和管理水平低下,使用率也会很低。

要降低人均排放量,需要依靠税收政策支持、定价、资金等多种因素。例如,政府可通过对煤炭和石油征收碳税,使高碳能源原本外部化的成本“内化”。通过实施碳税、补贴可再生能源,政府可以支持氢能、风能、太阳能等低碳能源发展。

教育为本。随着社会变得富有,限制或减少人均排放量是否可能实现?当然,富人什么都能消费更多,包括高碳能源。另一方面,最近达成的巴黎气候协议要求发达国家向发展中国家每年提供1,000亿美元,用于减缓和适应气候变化,其暗含的思想是:穷国如果手头有钱,就能减少碳排放。但在当今中国,存在着一个真实的威胁,即二氧化碳排放会因为贫困而增加。中国经济增速正在放缓。许多中国人越来越难以为低碳能源的额外价格买单,地方政府也越来越难以为此类能源提供补贴。实际上,一些政府机关和贫困消费者正在回归煤炭等廉价、高碳的能源。经济疲软也正在使中国的空气质量恶化,削弱人们对减缓气候变化的雄心。未来经济走势将如何影响碳排放,目前尚无定论。

为了减少碳排放,除了建立低碳基础设施和良好治理之外,还有一个必要因素:提升教育质量,特别是为女孩。良好的教育帮助人们理解减少碳排放的重要性和紧迫性。在拥有良好教育体系的发达社会中,高碳能源的消耗最终或将成为禁忌。同样正如东亚、西欧、北美的经验所示,特别为女孩提供良好教育,将能帮助女性追求职业生涯、延缓和减少生育。这个过程自然将会减少全球人口,并且间接地有助于减少二氧化碳排放。

绿色生育为气候

气候变化没有单一的解决方案,没有万灵药可以稳定并最终减少温室气体在大气中的浓度。将性与生育分离,提供了一种预防气候灾难的机遇,但尚未引起充分重视。

当然,应对气候变化需要广泛一系列方法。必须实施环境保护政策,需要对可再生能源技术进行大量投资、开发和扩大。但是,另有一个往往被忽视的机会,即确保每一位女性都具备信息和资源,能将性与生育分离。世界各地,每当良好的计划生育项目得以落实,伴侣们会选择少生孩子。家庭健康因此得益,家庭人均资源增加,每对伴侣的碳足迹减少。

I=PAT可能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一个等式,这是由约翰·(John Holdren,现任奥巴马总统的科学与技术顾问)和生物学家保罗·埃尔利希(Paul Ehrlich)推广而为人们所熟知的。“I”代表对环境的影响,“P”代表人口,“A”代表富裕程度,“T”代表技术。技术有可能减弱或加剧人类对环境的影响——但是富裕程度和人口则有着直接的乘数效应。也就是说,富裕导致消费和污染的增加。人口增长意味着对生态圈留下的碳足迹更多。但是,也有一个微妙之处:富有国家的人均碳排放远高于低收入国家,因而,相比在排放量低的国家,在排放量高的国家避免一次意外怀孕,对气候的帮助更大。

虽然许多人承认人口对环境的影响,但很少人进一步指出:人口增长并非既成事实。19世纪中叶,工业化国家的家庭平均拥有六个或更多孩子。如今,工业化国家的家庭平均生育2.4个孩子(接近生育更替水平)。最近,在一些发展中国家,出生率下降得非常快,例如在伊朗,仅仅七年间,总和生育率从五以上下降到了三以下。泰国开始广泛提供自愿计划生育和安全堕胎之后,该国生育率在12年间从6降到了3.5——而美国在19世纪则花了58年才取得了同样的转变。

胁迫式的人口控制,例如中国的独生子女政策和印度的强迫绝育,不应成为计划生育的一部分。但是,当女性被剥夺信息和资源,无法将性与生育分离时,怀孕本身就成了一种胁迫。因此,计划生育服务,从设计到实施,绝不应该是告诉伴侣们必须做什么;关键是给伴侣们他们想要的。好消息是,世界各地的许多计划生育项目正是以此为宗旨。具体而言,这些项目主张女性有权利决定自己要生多少孩子、什么时候生。

对于气候而言,计划生育的潜在益处十分深远。细致研究美国加州的一项自愿计划生育项目,发现计划生育是最经济的二氧化碳减排方法。要减少1吨二氧化碳排放,在风能上需花费24美元,在太阳能上需花费51美元,而在计划生育上,只需花费7美元。

萨赫勒地区的经验。计划生育作为减缓气候变化的方法,是人们熟知的,但通过计划生育来适应气候变化,听起来可能离经叛道。其实不然。气候变化会对一些粮食作物产生不利影响,因而会加剧世界一些地方的粮食不安全状况。但根据一份2012年的埃塞俄比亚气候变化、粮食生产和人口增长模型研究,在2050年前实现低生育率或将完全弥补气候变化对该国农业的不利影响。(整体人口数量越少,意味着人均可获得食物能量越多。)或许更能说明的是,据埃塞俄比亚的一些农村妇女称,她们选择较小的家庭规模,是为了帮助自己更好地应对气候变化的负面影响。尼日尔的女性说,家里人口少,意味着歉收季节中可以少一些对食物的争夺。

面临气候变化,关注人类命运的人们应该充分关注这些女性的言行。尼日尔和埃塞俄比亚两国都处于撒哈拉沙漠南部边界上半干旱的萨赫勒地区。在1970和1980年代,这一地区遭受了大规模干旱和饥荒,使得萨赫勒地区成为地球上第一批受害于人类导致的气候变化的地方。如今,前所未有的人口增长和愈演愈烈的周期性干旱正在破坏该地区的粮食安全和发展。然而在该地区,希望暂时不生育或限制生育、却不使用避孕措施的女性数量,是目前正在使用避孕措施的女性数量的三至四倍。

在最贫穷国家,人口增速放缓的净效果很可能是碳排放增加——经济条件改善,消费会增加。这没问题。在最不发达、生育率最高的国家满足女性的避孕需求,是实现发展的先行驱动力,可以帮助将近10亿人脱离极端贫困。与此同时,在全球层面实现联合国对本世纪末的中位人口预测——而非高位预测——可以每年防止70多亿吨碳进入大气。

谈到人口和环境之间的联系,太多人一直把头埋在沙子里。由于过去曾实施过的胁迫式人口控制造成了悲剧,因而即使认识到了人口对环境的影响,人们也因担心招致批评,而不愿公开表达自己的意见。国家领导人应该扫除这种担心,明确承认人类已经超出了地球的承载能力。发展、自然资源以及气候领域中有影响力的人士必须意识到:只有先稳定人口,才能实现可持续的进展。同样重要的是,要确保对自愿计划生育和提高青春期女童教育质量的国际投资到位,与世界的需求对接。

巴黎气候大会之后,许多人可能在扼腕叹息——面临全球气候变化,深感无能为力。但是,高消费的伴侣们可以为气候做出非常重要的一个贡献:在规划自己的家庭时,请考虑碳足迹。

 

气候:让非洲减缓人口增速的又一个理由

有人将任何试图限制人口增长的努力认作为“人口控制”。这个词令人不寒而栗地想起旨在控制个体生殖行为的国家干预。人口控制计划的实施过程中,鲜有不付出令人难以接受的道德代价的。

但是,胁迫式的、由国家主导的人口控制计划,与减缓人口快速增长的努力之间,有着很大区别。人口控制计划针对的是个体的行动。然而,减缓人口增速的努力是在现有的社会背景下进行的,旨在促成自愿的改变。

人口的规模和构成是气候变化的关键驱动因素之一。地球上有70亿还是140亿人口,对于气候有着根本性的重要意义。但是,人口和地球健康之间的关系并不显而易见。比方说,出生在北美的婴儿的碳足迹,将比出生在撒哈拉以南非洲的同年龄婴儿更深。

在碳足迹最深的地区,人口增速低于其他地区。许多国家(包括日本、俄罗斯以及东欧多数国家)的人口正在负增长。但是,撒哈拉以南非洲的情况并非如此。1950到2000年间,该地区人口从不到1.8亿增长到了6.42亿以上。仅从2000年至今,该地区人口已增长50%,达到将近10亿。到2050年,撒哈拉以南非洲人口预计将不止翻一番,达到21亿——在此之后50年,该地区人口预计将达40亿。在这一情景下,到2100年,人类的五分之二将来自撒哈拉以南非洲。

撒哈拉以南非洲的碳足迹目前较浅。但是,该地区快速增长的人口造成了已经非常明显的影响。热带雨林等生态系统正在快速退化。低效率的农作方法正在造成土地使用方面的不良变化。生物多样性正在消减。如果非洲人口如预计增长,可以预期所有这些影响都将加剧。

非洲的政策制定者的确关心该地区快速增长的人口,但是首要原因绝非气候变化。在非洲,基础服务需求不断增长,却没有更多资源的投入,可能造成基础设施超负荷运作。这使该地区每一届后继政府的有效度,都似乎不如前一任政权。谈到公共服务需求的增长,教育是一个好例子。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预测,要在2030年前实现小学与初中教育普及,撒哈拉以南非洲还需要210万小学教师和250万初中教师。与此同时,就业、住房和其他必须品的需求也将上升。显而易见,由于人口增长,撒哈拉以南非洲的政治领袖面临巨大挑战。

政治领袖担忧人口增长,也是因为他们害怕不安全和不稳定。可选择的人越多,极端主义者就越容易找到追随者——尤其是这些可选择的人多为教育程度低、就业前景差、缺乏选择、可能对生活已失去希望的年轻人,。

领袖们关注人口,还因为可能获得“人口红利”——一国中工作年龄人群与非工作年龄人群之比上升时,随之而来的经济前景的改善。

所以,当非洲的政策制定者考虑人口增长问题时,气候变化并非其思考的重心就不足为奇了。但是,对于可能在2100年存在的40亿非洲人而言,关键问题应该是什么?

问题并非面积达30亿公顷的非洲大陆是否有足够空间容纳这么多人。即便非洲有40亿居民,单位可居住土地上的人数也远少于印度。真正的关键问题是:这40亿非洲人将成为什么样的人?他们会不会一贫如洗、未受教育,争先恐后想逃离此地?或者,他们会不会身体健康、受过教育、卓有成效,作为非洲人十分乐意居住在这片自己出生的大地上,并为区域(和全球)进步和发展做贡献?最重要的是,如何转变撒哈拉以南非洲未来的人口特征,使其变得可管理、以发展为导向、经济上可行——并且同时充分尊重个体的生殖意愿?

如果非洲各国积极开展三项关键的政策行动,就可以改变其人口与发展轨迹。第一,全面普及计划生育服务,经证实,即便在受教育程度低的贫穷农村人口中,这也可以大幅减少儿童出生数量。避孕措施普及度只需提升15个百分点,就能促成女性平均减少生育一个儿童。在撒哈拉以南非洲,避孕措施普及度提升45个百分点,将能使总和生育率从4.7降至1.7,也将使该区域的人口增长率降至生育更替水平以下。

第二项关键政策举措是提倡晚婚晚育。在其他条件相同的情况下,一个人群中的女性从15岁开始生育,另一个人群中的女性则从20岁开始生育,60年后前者的人口将比后者多百分之25。女孩的结婚年龄越晚,其个人发展的机遇就越多——这对整个国家而言也更好。

第三个重要步骤是让女孩获得小学以上程度的教育。女性如果在童年时期获得的教育越多,生育数量就越少——这是一再被证实的一点。教育程度的提高,还能提升女性通过工作挣得收入的机会——这正是发展中国家为了实现经济发展而需要的。落实这三项政策举措,将促成人口增速的放缓,并且比任何胁迫式的政府行动都更可持续、更持久以及(也是最重要的)更快。

2100年非洲人口40亿可能令人担忧——也可以激发人们致力于女孩教育的改善、计划生育服务的普及、晚婚的提倡。这些行动将能为这座大洲带来彻底变化,促进发展和经济增长,并减少促成气候变化的人口负担。虽然非洲减缓人口增速的努力将促进地球健康,但我们不应该忘记,碳足迹最深的国家才是这场毁灭地球竞赛中最大的罪魁祸首。支持非洲国家获得人口红利,需要全球的行动和投资——但与此同时,必须相对应地作出恰当、互补的努力,减少那些人口增长预期为零甚或为负的国家对环境的破坏。

 

Round 2

更利于气候:善治还是绿色生育?

人们在讨论人口对气候变化的作用时,有时候会混淆两个概念:人口增速和人口规模。当然,两者是相关的。但是,谈到如何利用政策选项减少人口对气候变化的影响,两者则有着显著差异。

本次圆桌讨论中,王海滨的第一篇文章中有一个将两者混淆的例子。的确,正如王写道,中国的人口增速在1987年到2000年间为百分之1.25,在2000年到2014年间降低到了百分之0.56。但是,王的错误在于,不仅淡化了人口对温室气体排放的作用,而且将中国的排放增速加快与人口增速放缓进行了对比。他忽视的是中国的实际人口数量:1987年10.9亿人,到2000年增至12.7亿,到2014年增至13.7亿人。即使近年来的人口增速比起前些年放缓了,但人口增长的数量仍然非常可观。事实上,这一部分增长的人口与中国的二氧化碳排放量的增长有着很大的关系。

当然,倘若人口增速未能从1980年代开始放缓,中国现在的碳足迹会沉重许多。中国共产党声称,一孩政策避免了4亿人的出生——这一数字大于全球任何国家的总人口(印度和中国自身除外)。一孩政策不能被宽恕。但还是必须承认,这一政策对于全球环境的作用大于全世界其他任何一项国家政策。

幸好,我们可以通过不同于一孩政策、尊重人们自主生育选择权的政策,来影响人口增速。但这对于人口当前规模行不通,若要大幅改变人口当前规模,只能通过种族屠杀和强迫驱逐等难以想象的行动。

因而,反过来我也同意王在第一轮中的观点:“限制二氧化碳排放的最佳方法是通过改变行为,而非限制人口。”我同意的原因是,在任何情况下,限制人口都是不道德的和犯罪的。但是,要限制人口的增速,可以通过全面普及计划生育服务、鼓励女性晚婚、提高女性受教育程度来实现。这些有效的政策工具可以为个人、社会和环境带来巨大益处。事实上,谈到为了环境而改变行为,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帮助女性避免意外怀孕。

王表达了极大的信心,相信通过善治可以应对气候变化,也相信一旦善治将个人从贫困中解放出来,个人将有能力以有益于环境的方式行动。但是,他也言过其实了。例如,他写到“治理水平低下的地方,人口多可能造成更多污染”,然而在治理良好的社会中,“人口多只会增加人们发现绝佳解决方案的机率,有助于面对挑战。”他推理的问题在于,富有国家比贫穷国家污染更多,人口多的国家比人口少的国家污染更多(所有其他条件都相同)。

这并非否认应对气候需要对地球系统进行善治。类似地,消除贫困也部分取决于建立良好的政治治理。但是,如果能在世界所有地方将性与生育分离,那么在应对气候变化的同时终止贫困就会容易得多。为了打造绿色经济,从而在帮助人们脱贫的同时,防止气候变化产生最糟糕的结果,结束意外怀孕的暴政是关键一环。

所以,我们的同行阿丽莎·格雷夫斯所倡导的“绿色的性”,是一种正确的理念。让我们一同迈向绿色!

 

善治是解决气候问题的关键

人类为了生存,必须消耗自然资源,因而会产生碳污染。人口越多,碳排放越多,对环境造成的后果也越严重。

这种关于人口和碳排放之间关系的观点,从根本上是悲观的——而我在本次圆桌讨论中的两位同行似乎都支持这一观点。

另一种较为乐观的观点,用已故经济学家朱利安·西蒙(Julian Simon)的话来说,即认为人类自身就是“终极资源”。乐观主义者认为,虽然人们消耗自然资源、造成污染,但最终人们通过创造而带来的“利”,大于通过消耗而带来的“弊”。人们最终会找到克服污染问题的方法,甚至将污染物变成有价值的资源。

这两种对立观点有一个共同之处:都是绝对主义。对于人口采用绝对主义方针,后果往往是问题重重。

例如,过去几十年中,中国的政治领导人推行了两套虽然截然不同、但均属绝对主义且问题重重的人口政策。在毛泽东的领导下,中国政府的立场是人口越多,人民越有力量,国家越强大。当时政府推行的政策允许甚至鼓励多生育。然后,在1970年代末到1980年代初,政府改变了方针,转而认为庞大的人口对国家经济和社会结构造成了负担。因而北京推出了争议极大、普遍不受欢迎的胁迫式一孩政策。2010年,政府终于意识到中国人口的快速老龄化和人口红利的消退,因而放松了一孩政策,允许双方均为独生子女的伴侣生育第二个孩子。之后,这一政策进一步松动,现在中国基本上是二孩政策。

事实上,涉及减缓气候变化,人口增长可能是资产,也可能是负债。减缓气候变化的真正关键在于社会治理的好坏。

治理水平低下的地方,人口多可能造成更多污染。连为生存都得挣扎的地方,人们别无选择,只能消耗用得起的资源,不管这种消耗有多么不可持续、会造成多大的污染。如果煤炭(尤其是低品质煤炭)是最廉价的能源,人们就会去消耗它。此外,在治理水平低下的国家,人们预期未来资源会更稀缺,不相信社会能让他们老有所依。他们担心老无所依的风险,于是在年轻时生育许多后代,作为对自己未来的投资。这导致更快速的人口增长。

有良好治理的地方,社会是稳定的,物质必需品是充分的。当然,这将在今天导致更多的二氧化碳排放。但是,这也给了人们解决问题、为未来的福祉做出贡献的空间。人类或许不总是西蒙所说的“终极资源”。但是,如果人类充分利用了才能和知识,将可以稳步拓展可用资源的范围,深化资源的利用,与此同时减少污染——包括碳排放污染。在这样的社会中,人口多只会增加人们发现绝佳解决方案的机率,有助于面对挑战。善治让人们免受担忧与恐惧,给他们时间和资源达成目标,例如用低碳能源替代化石燃料。

由于全球变暖至少部分是人为造成的,个体当然必须以某种方式改变自身行为。但是,不应将气候变化归咎于普通人,而应归咎于治理水平低下。需要控制的不是人口增长,而是差劲的治理。

因此,在本次圆桌讨论中,虽然我的同行阿丽莎·格雷夫斯将“绿色生育”作为减缓气候变化的关键因素,但我想倡导的是绿色公共管理,包括良好的教育和社会福利体系。在全球各地实现绿色治理,对气候产生的益处将大于任何人口措施。

 

计划生育:迅速的碳回报

在国家政策的诸多方面,必须在全体人口利益和个体权益之间做好平衡。减缓气候变化和计划生育看来也是如此——如果个体不受限制,想生多少就生多少,各国又何以减少碳排放?但是,事实真相还不止于此。太多个体的生育数量大于他们想要的孩子数量,因此,为他们提供计划生育方法,可以帮助各国控制碳排放总量。

第一轮中,阿历克斯·伊赛写道:“碳足迹最深的国家才是这场毁灭地球竞赛中最大的罪魁祸首。”作为美国人,我承认自己的国家确实有罪,指控属实。2011年(世界银行可获得数据的最近年份),美国的人均二氧化碳排放量为17吨,相当于全球人均排量的两倍还多。与此同时,美国大约一半的怀孕是意外的——截至2008年,其中百分之60最终导致生育。在这种情况下,美国在计划生育方面应该做出更大的政治承诺,也应该将计划生育明确纳入国家气候政策。由于美国促进计划生育的力度不够,因而错失了减缓气候变化的一个重大机遇,同时又剥夺了人们自主决定家庭人口数量的能力。

另一方面,对于减缓气候变化,王海滨主要关注“良好的碳治理”,并写道“限制二氧化碳排放的最佳方法是通过改变[人们的碳相关]行为,而非限制人口。”王对通过计划生育减缓气候变化持怀疑态度,这完全可以理解。毕竟,中国的一孩政策——实行了35年,去年末变成了二孩政策——是一种胁迫式政策,对中国家庭造成了一些悲剧性后果(尤其是杀婴和强制绝育),同时也对老年人社会服务保障提出了全国性挑战。

但是,当王写道“限制人口”时,他似乎暗指除非侵犯人权,否则生育率无法下降。事实并非如此,泰国、伊朗、突尼斯都是例证。事实上,整个“限制人口”的范式——意味着外部控制——应该由自由与个人选择的范式取代(伊赛在第一轮中已作了雄辩的论述)。女性使用避孕措施,不仅仅是在限制生育,也是在行使自主决定家庭人口数量的个体权利。女性这样做,为自己和孩子带来了健康益处,同时也缓解了环境压力。如果女权主义者、环保倡议者、公共卫生专业人员能够合作,一起抓住普及计划生育带来的机遇,情况将大有改观。

王论述了治理对于鼓励使用清洁能源所起的关键作用。关于计划生育服务的提供,如果能有良好治理,固然是不错的——这样事情会更简单、更低价——但这并非必要条件。当然,生育率最高的国家往往也是最不发达、最腐败、治理最差的国家。但这不应成为等待出现良好治理之后才进行计划生育的借口——恰恰相反,最不发达国家母婴死亡率畸高,正说明了急需计划生育。缺乏良好治理的地方,女性将性与生育分开的能力可能生死攸关。公共卫生计划向女性提供这种能力,将不仅赋予女性力量,让她们能够行使自主决定家庭人口数量的权利,而且更将在不远的未来对降低排放做出有意义的贡献。

我所说的“不远的未来”指的是什么?如果今天避孕措施避免了一次意外怀孕,那么世界在仅仅40周的时间内——大约是一个足月妊娠期——就将少一个碳排放者。

Round 3

因在此岸,果在彼岸:气候问题的脱节

如果全球总人口增加1个人或10个人,对气候并不会产生真正影响。但若将这个数字乘以10亿,影响将是巨大的。这或许不言自明,但本次圆桌论坛中我的同行王海滨似乎未能意识到,他强调善治才是气候变化问题的解决之道,而完全忽视了人口对于气候的影响。

先前在第三轮中,王写道“夸大人口对二氧化碳排放所起作用是错误的”,因为“气候变化等全球性问题的核心所在是人类的实际行为”。后一句话很难辩驳——人类行为的确是环境变化最重要的推动力。卧室里的行为推动了人口增长。餐桌上的行为改变着农业体系,进而推动了土地用途的变化和生物多样性的丧失。上下班通勤时的行为则可能增加人们的碳足迹。正是这些“正常”行为,促成了全球每年360亿吨的二氧化碳排放。从个体到全球,各个层面的人类行为都在破坏生命赖以为继的自然系统。现在,人们开始试图收拾自己已经并继续制造的环境乱摊子,因而不应忽视任何一个层面的人类行为。

我承认,认为只靠普及计划生育服务就能一针见效地解决气候难题,是过于天真的想法。但是,以为人口规模和人口增速对碳排放并无影响,也是同样过于天真的表现。如果人类活动推动了地球自然系统的变化(的确如此),那就不能说人口规模和人口增速的上升无关紧要。人口小幅增长的意义并不大。但是,如果增长量是以十亿为单位的呢?这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普及自愿计划生育之所以重要,因其能立竿见影地预防意外怀孕——全世界每年2.13亿次怀孕中有40%是意外的。

这不仅是发展中国家的问题;事实上,意外怀孕率在发达国家更高。但是,在此类国家中,堕胎一般是安全、合法的,因而意外怀孕不一定以意外生育(甚或女性失去生命)告终。不幸的是,在非洲、亚洲、拉丁美洲和加勒比海地区的许多发展中国家,情况并非如此。

正如我在第一轮中的论述,在非洲的发展工作中,不仅应将重点放在提升计划生育服务可及性上,还应重视为女孩提供更多教育机会,鼓励她们晚婚晚育。此类干预措施可以减缓非洲大陆的人口增速,十分有助于其应对各种环境挑战:土地用途变化、热带雨林流失、生物多样性丧失、沙漠化。然而,如果非洲大陆的人口在未来35年内翻一番,应对这些挑战将变得非常困难。

在碳足迹重得多的国家中,也有相应的工作要做。这些国家必须向世人展示,王推崇的“善治”也能有利于环境。个人、公司、甚至整个社会进行决策时,往往未能考虑现今经济收益可能造成的环境破坏。环境破坏造成的沉重负担,绝大部分留给了穷人、发展中国家和下一代。至于气候变化的因和果,在时间和空间上都有脱节。这种脱节阻碍着人们在共同管理环境方面达成全球共识。

但是,人类只有一个地球。不论人们的意见是否一致,大家的最终命运是相同的。

 

人口:并非碳排放的核心问题

我并不反对圆桌讨论同行阿丽莎·格雷夫斯和阿历克斯·伊赛主张的“绿色的性”——如果“绿色的性”指的只是社会应该帮助伴侣们获得准备或避免生育所需的必要手段和信息。但我仍然认为,夸大人口对二氧化碳排放所起作用是错误的。

事实上,人口规模与二氧化碳排放的关系并不太紧密,许多因素对于应对气候变化的重要性超过了人口。毕竟,虽然“绿色的性”可能可以降低人口增速,但却完全无法保证人们在卧室以外的行为也会是“绿色”的。广义上,绿色行为对于减缓和适应气候变化而言才是最关键的因素。

或许,将碳排放与传染病作一比较,我的观点会更明白。从某种角度而言,传染病本身就是一种污染。碳排放和传染病都会降低人类环境的质量,都会危及健康和生命。但是,传染病的威胁并不一定随人口增长而增长。这一观点的证明是:当今人口处于有史以来最高位,但由于卫生和医疗已取得如此长足的进步,天花和疟疾之类的可怕疾病已被消除或控制。人类的数量虽然达到了有记录以来的最高,但如今传染病对人们的威胁远远小于黑死病害死三分之一欧洲人口的那个时代。

卫生和医疗的进步都与善治有着紧密联系,我也已在本次圆桌讨论中强调了善治的重要性。如果治理水平低下,便会任由传染病猖獗发展,碳污染也会不断增长而无减少,从而造成比“人口过剩”严重得多的问题。而如果治理水平高,则即使有临时的人口负担,社会负担可以减轻。

诚然,由于世界不是也不会变成“平的”,一些地区比另一些地区更难实现善治。例如,在非洲和西亚的一些贫穷国家,实现善治的希望比新兴经济体渺茫。碳污染在非洲和西亚并不是一个严重的问题,但是传染病猖獗、清洁饮用水匮乏、可耕种土地耗尽往往却是问题。对于生活在这些地方的人们,这类形式的“污染”之危险和致命程度比碳污染高得多。

提出“绿色的性”这样或许能帮助应对碳污染的理念,是不错的。但我仍然认为,气候变化的解决方案将来自在主要由政府——尤其是强国政府——决定的经济和社会结构中。在贯彻落实核能等低碳体系方面,能发挥作用最多的是政府。2014年,核能仅占全球一次能源消耗的4.4%。如果这一比例上升至40%——即大约相当于目前法国的核能占其一次能源消耗的比例——与此同时继续开发风能、太阳能、水电等低碳能源,那么即便人口显著增长,全球碳排放也将减少。

人口本身并非碳污染或地球上任何其他问题的核心所在。气候变化等全球性问题的核心所在是人类的实际行为。而减缓气候变化努力的主要焦点应该是卧室以外的行为。

 

计划生育和气候的真正争议

任何合理的气候变化解决方案,都不应被排除在全世界减缓气候变化的备选库之外。因为人口对未来全球排放量有着深远的影响,所以在这个储备库中,计划生育有理由占据重要一席。本世纪上半叶相较于下半叶,人口对于碳排放的影响将会大得多,因而决策者可能倾向于在气候优先列表中将计划生育往后推。但是,要想在今后出现理想中的人口变化,必须在当下这个十年中就减缓人口增速。这是人口惯性的本质使然。

在政策辩论中,计划生育太常被视为禁忌,根本上不了政策桌面。这并不是因为人们不理解人口对碳排放的重要性。事实远非如此——作为世界最重要的气候变化权威,政府间气候变化委员会已将生殖健康服务(包括现代计划生育)列为“减少致暖[改变气候的污染物]排放、同时提升健康水平”的机遇之一。但是,许多关于气候的讨论虽然在其他方面都很出色,但却完全忽视了计划生育。例如,世界银行的一份关于气候变化与贫困的新报告中,10多次提到人口增长,称其为贫穷国家气候变化的促进因素或适应气候变化的阻碍因素。但是,在70页的建议解决方案中,这份报告的作者始终只字未提避孕。正如我先前在本次圆桌讨论中写道的,理解人口对环境影响的人们,可能会害怕公开倡导计划生育将招致的批评。但是,真正的争议是,虽然有确凿证据证明自愿计划生育如此重要的作用,但在各种旨在实现减缓和适应气候变化的建议中,自愿计划生育仍被有计划地排除在外。

革命性的转变。在本次圆桌讨论中,我的同行王海滨在第二轮中写道,在治理水平低下的国家,人们“在年轻时生育许多后代,作为对自己未来的投资”。对于此类讲法,我总是持怀疑态度,因为其立足点是经济学家们对人类理性行为的过度信任。性并不是理性行为,而是我们从猿猴祖先那里继承的动物本能。

对于异性伴侣,大家庭是正常性行为的默认结局。大多数人只有数十年如一日不断采取预防措施,才能避免这一结局。即便如此,避孕有时会失败,所以女性需要能够获取安全的人工流产服务,否则在试图结束意外怀孕时就会冒生命危险。有人认为孩子代表了理性决定,但是用我的同事玛莎·坎贝尔(Martha Campbell)和马尔科姆·博兹(Malcolm Potts)的话来说,这种想法是一种海市蜃楼——只有当你认为世界上的人都和你一样,能轻而易举决定是否以及何时生儿育女,那么你才会看到它。

气候等式中的另一个关键因素——消费——可能和性一样非理性。从很早开始,富裕社会中的人们就不断面对旨在操控他们行为的营销活动。营销活动引发非常强大的过度消费欲望,从而对环境产生灾难性的作用。现在地球上大多数国家都走在发展道路上,发展中国家的碳足迹轻于发达国家又能持续多久呢?

对气候变化最有效的、也可能是最困难的应对措施之一,就是抑制过度消费。我们需要一场革命性的、拯救地球的经济转型——这场转型从不以物质财富定义成功开始。如果全球经济范式不尊重生态圈的固有限制,那么就是时候改变经济范式了。

地球只是漂浮在浩瀚宇宙空间中的一个微小岛屿。是时候让人们开始意识到这一现实了。

 



Topics: Climate Chan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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